The Reader 
將近10年前,在大三的刑事訴訟法課堂中,
就已聽聞林鈺雄老師提到這位左手寫法學論述、右手寫經典小說的奇才Bernhard Schlink;
研一時,頗好文學的林東茂老師,再次在課堂中提及這本令他感動不已的小說。
於是我懵懵懂懂地買了小說的中文版《我願為你朗讀》,
利用國考結束後的閒暇,又似懂非懂地幾天讀完。
現在回首當時,我似乎沒有真正體會小說企圖表達的深層涵義;
唯一印象深刻的,是我至今仍舊比較喜愛中文版的書名:《我願為妳朗讀》。

距離第一次聽到這本小說的9年後,《The Reader》電影上映,
片商順道換了個似乎比較符合主流口味的Title。
電影的劇情,與小說差異不大,在此就不多提。
我的猜想是,「救贖」這個命題,圍繞在整部電影的深沉氣氛之中。
Michael因為一時的猶豫躊躇,不敢在戰後的納粹公審中,
勇於出面證實文盲的Hanna,絕不可能是殺害猶太人的戰犯,
讓Hanna因而背上種族屠殺的大黑鍋,遭判處無期徒刑;
10年後,Michael開始有一絲絲勇氣面對自己過往的懦弱,
帶著救贖的心情,拾起曾經朗讀給Hanna聽的小說,一字一句,
透過麥克風錄進錄音帶裡,寄給獄中的Hanna,成為另類的「為妳朗讀」。

同樣地,收到錄音帶的Hanna,
才發現即使她曾在年輕時不告而別,Michael卻從未忘卻這段往日情。
或許猶疑著自己當年究竟傷害Michael多深,Hanna同樣鼓起救贖的勇氣,
一字一句,在獄中自學閱讀,試圖擺脫曾讓自己深以為恥的「文盲」印記。
無奈,即將假釋出獄的Hanna,滿懷期待可以與Michael展開新的人生,
Michael卻走不出納粹德國的巨大陰影,在探監時一再質疑
Hanna是否認真思考、反省過去在納粹集中營中工作的道德責任。
於是,發現自己出獄的唯一希望所繫已然破滅,Hanna選擇在獄中結束生命。
事後Michael來到Hanna的舍房,猛然發現Hanna在獄中的生活重心,
竟然像座城堡,全然圍繞著他寄來的朗讀錄音帶而建立。
就像當年的Hanna一樣,Michael也猶疑著自己究竟傷害Hanna多深,
終於在片尾鼓起救贖的勇氣,認真面對自己與納粹德國這段永遠剪不斷的關係,
一字一句,在Hanna的墓園邊,告訴女兒他們之間的故事。


不過全片之中,最讓我印象深刻的,卻是電影中段的納粹審判片段。
Hanna被指控在移送猶太人犯的過程中,故意將起火的教堂大門深鎖,
任由關在裡頭的數十名猶太人犯活活燒死。
法官嚴厲地詢問Hanna這麼做的動機,
Hanna除了茫然地回答「我只是做我的工作罷了」,
更隨口反問法官:「那你會怎麼做?」
原本疾言厲色法官,頓時無言。
是啊,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之下,任何人處於Hanna的身分職位,
恐怕都會盲目地服從命令,無視於猶太人犯在教堂中的淒厲哭號。
是當時德國社會集體縱容納粹的擴權,讓無知的Hanna認為她只是執行上級交辦工作;
是當時德國社會刻意忽視猶太人的生存,Hanna才會對這份工作的邪惡非法毫無知覺,
全無人性地緊閉大門,冷血地讓人犯與教堂一同化為灰燼。
若當時的眾人都默不作聲了,現在為何能輕易化身正義使者,
在法庭上義正詞嚴地命令Hanna交待犯罪動機?

也因此,戰後的德國社會對納粹的罪行深感愧疚與不安。
愧疚,不只源於我們的國家居然發動世界大戰、屠殺數百萬無辜猶太人;
不安,恐怕是源於我們每個人明明都目睹這些罪行,為何當時無人站出來大聲說不?
惶恐、不解、徬徨,讓整個社會,都亟需透過集體性的救贖行動,
為這股龐然巨大的愧疚不安尋找一道出口。
於是影片中的納粹公審,就承載了這個沉重的時代任務。
不知不覺地,參與審判的人們,包括坐在旁聽席上的Michael,
似乎都急於尋找、判斷罪大惡極的禍首,以紓解、撫平個人的愧疚不安。
也惟有親眼見到戰犯的俯首認罪,才能確認我在這場戰事中是潔白無責的:
納粹的種族屠殺,與我無關,是Hitler等戰爭頭子要負責;
社會的集體縱容,並不是我,是Hanna等冷血劊子手幹的。

不過,這場審判的方向,Michael是曾懷疑過的。
在與同學的激烈爭辯中,Michael堅持審判的目的是“to understand”;
但同學嗤之以鼻:「都死這麼多人了,你還要了解什麼?」
於是茫然失措的Michael,放棄進入獄中探視Hanna的機會,
前往參觀堆滿猶太犧牲者遺物的Auschwitz集中營遺址,
企圖透過最最殘忍的屠殺畫面,說服自己從不曾與納粹戰犯Hanna有過於一段往日情。
Michael自我洗腦的策略成功了。
他回到法庭,選擇支持(盲目的?)集體社會理智;
審判的目的是要制裁所謂的戰犯,而不需詳細釐清每個人的真實責任,
包括恐怕吞了個大冤獄的Hanna。

Hanna認了自己不該揹的罪,讓Michael指導教授的話更顯諷刺:
「一個被告會被判刑,只是因為在法律上站不住腳。」
換句話說,一場審判不一定能揭露、還原所有的真相;
許多真正為惡之人,總是能遠離審判、不受制裁。
Hanna對於自己的文盲感到可恥,無謂的堅持讓她擔下不屬於她的罪責。
同樣地,Michael對於與Hanna過去的關係感到可恥,
無謂的堅持讓他急著向教授、同學撇清,
最終無力勇敢出面為Hanna主持正義,任由真正燒死猶太人犯的兇手逍遙法外。

或許正是如此,10年後的Michael終於察覺了這無謂的堅持。
但往事已矣,Hanna早已在獄中逐漸蒼老。
Michael所能做的,只有採取無止盡的救贖,
回到他與Hanna最初的關係:閱讀。
我想,這也是我喜愛小說中文版書名的原因。
因為何需提「愛」?不過就是《我願為妳朗讀》罷了。


後記:
有些巧合地,我在2.28這天看了《The Reader為愛朗讀》。
當天下午,家附近的中正廟有基督教長老教會等團體舉辦的228紀念活動。
走過廣場,舞臺上有合唱團吟唱著「台灣是母親」之類的歌曲,
有牧師情緒高亢地頌揚著台灣與中國的分立、對抗關係,
底下有人發著歌單、募款文宣,與民進黨黨旗。

但看完《The Reader為愛朗讀》,
回想下午在中正廟前見到的場景,心中是十分慨歎的。
我希望我們的228紀念活動,不要再是千篇一律的宗教、悲情路線,
不要再去試圖結合政治力量或國族動員,更不要嘗試與選舉做任何連結。
一方面,228的發生,與台灣是不是我的母親、我認不認同台灣毫無關係;
一方面,228的歷史背景,更與現在的政府應如何建構兩岸政策缺少直接關聯。
如果真要紀念228,我寧願見到《The Reader為愛朗讀》中的場景,
透過司法審判、倖存者或家屬的訪查晤談、史料文件的蒐集整理,
釐清加害者的責任、被害者的處境、事發的遠因與近因。
與其吟唱哀悽壯烈的歌曲,何不在廣場周邊公開展示228歷史文件,
讓民眾更清楚事件的政治、社會、經濟、歷史背景?
與其給我一面黨旗,何不邀請倖存者與大眾對談所見所聞,
讓民眾更了解政權失去有力監督的可怕、公權力濫用的危險?

德國人走過的反省之路猶在不遠之處,我們台灣,不知何時才能體會其中精義?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ClockworkOrang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